《超級網紅真裸告白》：以網紅之名酷兒化

陳穎

伊娃．科萊（Eva Collé）說自己討厭工作（work），卻敢於甚至樂於承認自己是性工作者（sex worker）。對她而言，工作和性工作有何不同，使她以截然不同的態度看待兩者？這是我看罷《超級網紅真裸告白》（Searching Eva，2019）的第一個疑問。

不只我，許多人都對伊娃充滿疑問。作為網紅，並進一步讓這部紀錄片窺探其網紅人生，伊娃不只放棄隱私，更是以放棄隱私來換取閱聽眾的隱私和提問的條件──正因為她放棄隱私來接受那些其實侵犯其隱私的問題，閱聽眾才得以在保留隱私的前提下，對關於伊娃的一切暢所欲言。片中，我們能聽見或一睹這些問題的冰山一角，它們以畫外音（diegetic sound）和文字的形式穿插於片段之間。同樣穿插於片段之間的，還有截取自伊娃以「湯博樂」（Tumblr）帳戶發表的帖文，由她親自朗讀。儘管「湯博樂」和其他社群媒體一樣，在發文與回覆機制上鼓勵作者與讀者互動，伊娃也會親自回覆其至今仍然運作的帳戶上的讀者留言，但在片中，伊娃的帖文與閱聽眾的提問之間並無直接互動。有趣的是，透過剪接和拼貼，帖文與提問又非毫無關係。帖文主要訴說伊娃對身為女性的感想，尤其針對性、身體與女性在家庭中和社會上的角色及所承受的壓力，而提問若非與伊娃分享類似感想，則恰恰證明了上述壓力的存在。

我們是與社群媒體共生的一代，就算是在看過本片前，大概不難想像這些提問的內容。更何況伊娃是「非一般網紅」，她公開的不只是美麗的自己，也包括露骨──無論是口沒遮攔地大聊性話題或三點畢露於特寫鏡頭前──不知所措──例如從不知道自己性高潮了沒，到嘗過高潮後不覺得特別爽，也不確定自己喜歡男或女──和出身工人階級，自小身陷貧窮與破碎家庭的自己。如此赤裸，必然引發閱聽眾的讚賞與攻擊。本片前半部分以美麗的伊娃為主，我們看到在伸展台和攝影棚充當模特兒的她，穿插於這些片段中的留言亦以讚賞為主；後半部分則圍繞差點被毒蟲母親打掉的伊娃、性工作者伊娃和與女生們關係曖昧的伊娃。

後半部分的伊娃也是美麗的，但我們無法定義她。英文片名翻譯成中文即「尋找伊娃」，是註定不可能達成的任務。事實上，「網紅」不就是個難以定義的身分？它是職業嗎？它是說要當就能當的嗎？網紅伊娃所呈現的矛盾性，把我們帶回到本文開首提出的矛盾：工作 vs. 性工作。伊娃說她討厭工作，因為她不想「消失於一個永久的身分中」。這顯然與性工作平權所言的「性工作是工作」（sex work is work）不同，卻或許更徹底地以難以定義的網紅身分酷兒化了我們對工作與性工作乃至於性相（sexuality）的理解。